青春期的亚历山大灯塔.doc_亚历山大灯塔
青春期的亚历山大灯塔 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初期，我所在的大学，同学们整天处于各种活动的亢奋中。沙龙、结社不断。文科由中文系几位有些声名的诗人牵头，理科由少年班的几个才子压阵，学校到处都荡漾着青春的激情，学生不是在这儿吟诵着自己的朦胧诗、先锋诗，就是在那儿谈论着对某一学科定理定律、宇宙探索的质疑。一个星期六的上午，我路过那开放式的校门时，里三层、外三层黑压压的人群又围成一圈，我正感好奇，石破天惊一般从人群中飘来激情四射的朗诵：“你是南方的雨季，你是北方的森林。你漾起银河的微沦，涌动我双眼的碧波……”听声音我就知道是学校那个海拔较高，声音高亢且有点磁性的中文系男生，他是我常德籍的老乡，名叫黎辉。我挤进人群中，看到他英姿勃发的样子，我的心如小鹿乱撞，接下来他朗读的是什么，我一个字也没有听到，我陷入了空前的惶惑之中。我呆呆地排演着种种和他打招呼的情形，一直到人群散尽，我才如梦方醒。我慌张地靠过去，可他连抬头望我一眼的动作也没有，就风一般从我身旁闪过去了。之后很久，我一遍又一遍回味着那天他站在那条石凳上朗读的情景，每次都心潮澎湃、激动不已。激动过后又是一阵浓酽的苦涩，我和他难有交集。我突然想起曾听过的“凤求凰”故事，我决定仿效卓文君，主动追求自己的幸福。我写了一首不太像样的诗，揣在口袋里，守在他返回寝室的必经之路上。看到他从远处走过来，意气风发的样子，我的心狂跳不已，我笨拙地朝他走过去，快与他擦身而过时，我飞快地朝他书包带子里塞上夹有我写的那首诗的信，还一本正经地在信封上写“黎辉亲收”。过了几天，我却收到了一封盖有邮戳的信，打开来一看，竟然是我写的那首诗：打开久藏的甘醇我醉倒在花季的来路百合花招摇的时节我孤独的心包扎成托运的行李漂泊天涯暮春的驿站你绿色的身影麦苗一般亮丽了我冬眠的田野从此飞扬的激情又一次在我梦中飞扬在这首诗后，还有几个行草书就的淡墨迹的字：妹儿，别再往后看，我已经走远了。看到这行字，我立马明白了，他对我一点感觉都没有，如果有感觉，他一定会用诗回复我；
如果有感觉，他就不会用戏谑的语气写。霎时，我又羞愧又失望，仿佛跌入了冰窟窿。我失魂落魄地走进教学楼后的松园，任由涕泪滂沱盖面。阳光照在松树间的玫瑰花上，红的、白的开得汪洋恣肆，我感觉它们在向我炫耀，我飞起一脚踢向开得最红的那朵……正在这时，我听到学校广播里传来毛阿敏的歌声：爱情不是怜悯，爱情不是等待，爱情不是乞求，也不是忍耐……我出窍的灵魂似乎在游走的绝壁上摸索到了一柄枯枝。“我一定要让自己优秀起来，不能让他看不起我。”我捏着拳头，给自己打着气，走向教室。我努力地忘掉他，却一次次出现他从字缝间冒出来的幻觉，我痛苦极了。室友们抄作业、逛街、给男友织毛衣，我一个人天天晚上去教室或图书馆看书，孤独将我推进了无边的黑暗，我也曾经想过随便找个男友，对抗这难耐的痛苦日子。每当此时，我忆起中共北方党组织创始人之一高君宇曾写的一首诗：我是宝剑，我是火花，我愿生如闪电之耀亮，我愿死如彗星之迅忽。于是我从心里揩去了贪图苟且的念头。我决定多读点文学书籍，藉此强大自己的内心。这种难与人言的痛苦让我一次次失眠，每当睡不着时，我就借助电筒光在被窝中看舒婷写的诗。看完她写的《致橡树》之后，像一根钢柱捅破了我软弱的心脏，我从心中呼出了最强音“我要作为树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从此，我开始了比高中更为紧张的学习生活，我对学习生发出空前的热爱，为了读更多书，专业的、文学的，我走路都小跑。为了不让生病耽误学习，室友们睡懒觉时，我一个人去操场锻炼。以前我身体有些羸弱，经常生病，慢慢地，我的身体越来越棒了，再也没有因身体毛病影响过学习。读书让我的视野越来越开阔，黎辉的形象在我心目中渐渐淡化。此时，我仍旧想象着他的模样，像想象沙士比亚、马尔扎克、雨果，抑或是鲁迅、王蒙、刘震云。我要变成一棵树，一棵可与他们平等对话的树。我心里想着，学习的劲头更大了。我发现，读书的速度在呈几何数量级增长。大学毕业那年，我考上了北京大学的研究生。读研期间，我沿袭着以前的学习习惯，不仅专业知识学得扎实，而且阅读都有一定的广度和深度。硕士研究生毕业后，我考上了国家公务员，留在了国家直属部委工作。有一天，在人民日报社工作的高中同校李云通知我，晚上老乡聚会，庆祝他的一个哥们、青年才俊从老家商海转战北京。待到这个青年才俊致感谢辞时，我才发现，他就是黎辉，只是他改了名，叫黎金辉。聚会结束，他喊住我，要送我回家。我坐在他的兰博基尼上，听他口若悬河地介绍着他的家族企业历史及转产的情况。他父亲是老家一个大型国有企业的头，在国有企业改制时，一夜之间成了大老板。现在他家已经不做传统的行当、改做广告了，他来北京就是拓展家族业务，开个广告分公司。然后他大声说，北京就是不一样，能让我变得这样知性、这样美。还开玩笑地说，今天送我回家，我男朋友不会吃醋吧。我不置可否地笑笑，感觉他只是长相像黎辉，其他都显得那么陌生，感觉他离我的世界特别远，所以，我也就没向他透露我还没谈男朋友。后来，李云告诉我，黎辉大学毕业就结了婚，离婚后才来北京。李云还说，他现在对我有点意思，我微笑着摇了摇头。他的前妻，其实是我的师姐，大学时对他倾慕有加，为他跑前跑后，容貌也很出众，一身诗意。这些都是当年我暗恋他时，慢慢收集到的。这些信息，让我对师姐生出嫉妒的同时，也在心里矗立起了一座灯塔。青春期对美好感情的追寻，就是我的亚历山大灯塔，它照耀着我人生的航程。为了留存于心的那份美好，我后来有意识地屏蔽了关于他的一切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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